【武暗】归巢(中)

这章有点小刀刀,不过请安心是陈年老刀x
真的是he!

  陆庭离开云梦后便漫无目的地运着轻功飞来飞去,累了便在屋顶塔尖栖息片刻,稍恢复些便又脚尖一点跃上半空。

  陆庭最后意识到自己落在了原来接暗杀单子的堂口。他将围巾向上提了提,微低着头进了门。坐在柜台后面的是个蒙着眼的瞎子——干这行的唯有瞎了眼才能保住命——看不到不该看的,自然也丢不了不该丢的。陆庭像个平凡酒客似的撑在台子上,点壶酒佐个小菜,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在木台面上扣了几下。那瞎子着小二布了菜,连着个托盘一起推到陆庭跟前。

  陆庭轻车熟路地在托盘底下捻了一把,将一个小巧精致的竹牌滑入袖中。

  混混沌沌地用了些酒菜,陆庭扔下几两银子便出了门。
  

  竹牌上一面刻着目标的名讳和单主的留言,一面刻着提供的信息。陆庭懒得细看前因后果,瞟了眼姓甚名谁便向提供的地址行去。

  所到之处是个平平常常的宅子,陆庭毫不费力地潜了进去,一屋人都在睡梦之中,陆庭干净利落地解决掉目标,那人甚至连声都没来得及出,只瞪着一双惊恐狠毒的眼睛瞪着陆庭。

  陆庭见过太多副这样的面孔,早已没了一开始的惶恐慌乱,眼睛里冷硬的像冰,拔出刀刃的时候血飞溅到他脸上,温热地顺着脸颊流下来,最后冷却干涸,面前那人也渐渐失去了颜色。

  陆庭从窗口跃出,一身暗色消融在夜色里。
  

  陆庭一天天地近乎麻木地接着暗杀单子,他本以为这样能骗自己陷入曾经的状态,但是没有。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本意,究竟是杀人,还是止杀?陆庭醉的头疼,撑着头胡思乱想着突然低笑起来,那笑声却疯狂又凄凉,笑着笑着变成了低吼和嘶号,最后变成了哭泣。

  再也不会有人迎他回去,再也不会有人抱着他拍着他的背说哭吧,他也再也没有能回去的地方。

  陆庭拿着酒壶伏在桌上昏睡过去,手指渐渐松开,白瓷的酒壶砸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。

  梦里一个清瘦苍白的暗香男子神情温暖地摸着他的头,忽而手指抚上他眼角擦掉他的泪水,温润地朝他笑。然后那人像烟雾般散开又凝结,变了穿着道袍的样子,剑眉星目,强势却温柔地看着他,向他伸出手,又说了什么。

  陆庭搁在桌上的手动了动,一滴眼泪倏地滚下来,嘴唇翕动了一下。

  月静无言。

  
  这边林居鹤也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云梦,那一小朵兰花别在腰带里,一晃一晃地反射着亮银色的光。

  林居鹤想找陆庭,可是这大明这么大,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。尤其是,“陆庭”本应是已死之人,而林居鹤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化名可容打听。

  所以林居鹤兜兜转转最后找到了暗香。

  与武当的明朗大气不同,暗香毒雾弥漫,阴暗潮湿,纵使间或有几盏灯,那橘黄的光芒也冲不破厚重的雾气,迷迷蒙蒙地笼在其中。林居鹤只好调动内力隔绝着暗沉的毒雾,寻到了暗香的入口——一道长长的索桥。

  桥头两个暗香女子负刃而立,看见林居鹤出现,迅速摆出迎敌的架势来。林居鹤背着手不为所动,微抬着头道:“在下武当弟子林居鹤,此番来是来寻人的,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紧张。”那两位姑娘有些狐疑地对视一眼,其中一位冷笑道:“武当弟子来暗香寻人?莫不是官府搭上你们叫你们查案子,直接上门要人未免也太嚣张了些罢。”另一位女子上前拦了拦,虽然言语有礼但仍是怀疑的打量着林居鹤:“师妹言语唐突还请莫要怪罪,阁下若是寻人直接问我们便是,但若是要来帮那些狗官做事,”姑娘眼里掠过一丝杀意,“那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。”

  林居鹤皱了皱眉:“我要见关长老。”先前被拦住的姑娘又欲发作,被师姐横了一眼又愤愤地住了嘴,较年长的姑娘声音冰冷:“阁下只说寻人,又不告诉我们要寻谁,便径直要见关长老,这怕是不合礼数。我们暗香……没这么好进!”

  林居鹤有些不耐烦,剑匣一开,几柄长剑拖着气尾在林居鹤周身飞绕了几周,剑身旋转翻飞惹的银光四射。

  两个暗香弟子警惕的向后一跃,一人做攻势一人做守势,动作干净利落得令人眼花。

  场面僵持不下,两边的剑气刀气针锋相对,谁都没有率先出手。

  忽然空气中的气流扰动起来,三人正警惕之时,几道细暗的锁链竟是瞬间破开了御剑的内力缠上林居鹤周身的长剑,而后锁链一扯,几把剑脱离了林居鹤的控制径直向锁链的终点飞去——

  林居鹤和暗香弟子之间的空气中幽幽现出个人影,暗色的锁链和明晃晃的长剑飘在她身边,显出些锐利的威压。

  那两个暗香女子愣了一瞬,随即立刻垂首行礼:“关长老。”

  林居鹤刚被缴了械,又惊又怒,听见一声“关先生”眼睛里却亮了一亮,甫要开口,关展眉却抢了先:“听闻阁下来暗香寻人,敢问阁下要寻的是哪一位?”言辞客气,语气里的冷傲和提防却是一点不少。

  林居鹤行了一礼:“在下来寻陆庭。”

  关展眉眉头一皱,眯眼盯着林居鹤,幽幽道:“阁下怕是记错了,暗香没有这个人,请回吧。”说罢转身便要离开。

  林居鹤步子一错拦在关展眉身侧,低声道:“关长老,在下不仅知道暗香有陆庭这个人,而且知道他没有死。”

  关展眉眼瞳微缩,沉默了片刻,开口道:“跟我来。”

  
  屋子里只有关展眉和林居鹤两人,两人隔着张桌子坐着,气氛实在说不上融洽。

  依旧是关展眉先开的口:“既然你知道陆庭,就肯定知道当年那件事,说吧,想干什么。”

  林居鹤摇了摇头:“我不是来要挟的,我只是想寻他。”

  关展眉有些难以置信:“只是想寻他?”

  林居鹤点头:“是的。”见关展眉仍是一脸半信半疑的表情,又道:“在下前几日在云梦汤池与他见过,我们在一起待了一天,他离开了,我想寻他。”林居鹤略过了那天发生的事情,真要说出来未免太尴尬。

  “不可能,知道他是谁的人都被他杀了。”

  “但是他没杀我。”林居鹤斩钉截铁。

  关展眉看着林居鹤炽热坚定的目光,突然就明白了。

  关展眉无奈的摇了摇头:“我大概懂了……可是陆庭的确不在暗香,他也不能再回到暗香了。”

  林居鹤有些不甘,追问:“为什么?”

  “……或许我能和你讲讲他的事?”

  林居鹤心领神会:“我不会告诉任何人。”

  关展眉双手交握撑着下颌,眼神放空了一阵,像是陷入了回忆,久久没有出声。

  林居鹤也不说话,静静地等着。
  

  许久,关展眉终于开口了。

  “陆庭来暗香的时候只有十一岁,一个人找到暗香来,路上被巡查的弟子领回来。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,血和泥糊了一身,偏偏一双眼睛亮的惊人。后来知道他八岁的时候家里得罪了人,被灭了满门,偏生他一个人逃过一劫……有时候我甚至觉得,活着于他莫不是一种折磨……中间那两三年如何过的,谁都不知道,但又能与暗香数千弟子有何不同呢?不过都是刀尖舔血苟且偷生。总之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段时间,心里也只有报仇的念头,后来不知道从谁嘴里知道了暗香这么个地界,竟自己一个人寻了过来。

  这孩子的眼神我很喜欢,隐忍而清明,是块好料子,不过可惜的是,他右臂有道极重的刀伤,深可见骨,我都佩服他竟没死在路上,那刀伤几乎废了他的手,如你所知,暗香是全身上下的功夫,一双耍不了刀的手没有任何作用。所以我拒绝了他,与其给他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希望,倒不如一开始便拒绝他。那孩子跪下来求我,腰杆却挺得直直的,我也不忍心,可是收他入门不见得是件好事,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暗香。

  这时候止原出面了。止原是医阁的大夫,原也是刀堂的一弯好刀。但是干我们这行的,仇家遍天下。一日止原在外被人下了毒,他命硬,挺过来了,但身体算是彻底废了,也不再能动刀。二十一二岁的年纪,一身武艺尽毁,止原消沉了好一段时间,自请入了医阁。我原也听说他入暗香之前家里做的医药生意,想着他也需要个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便应了下来。于是这医阁一呆便是七年,倒也干了下来,只是身子一天天的差下去,越发的苍白单薄。

  那日我喊来给陆庭诊手的就是他,我拒了陆庭之后止原竟表示他想收下这个孩子,甚至跪了下来。止原甚少跪拜,暗香规矩也不多,我很惊讶,但是想着止原也是需要个人让他排解排解,恰好陆庭我又实在是不忍心,便应了下来。

  止原和陆庭处的很好,甚至将自己封存的霜兰匕都赠给了他。也许是奇迹,止原竟医好了陆庭的手,然后一步步教他暗香的功法。我当然高兴,有了陆庭之后止原脸上的笑意都多了些,也不整天把自己闷在医阁,有时候会带陆庭去刀堂和香榭转一转;陆庭的手好起来,在止原的教导下武艺日渐进步……这本是十分令人欣慰的。”

  关展眉顿了顿,倒了杯茶慢慢喝,脸上因为那段还算温馨的往事而露出的微笑渐渐冷下去。林居鹤听了这些心里已是波涛汹涌,又是疼又是悔。他终于知道了陆庭右臂上那条狰狞伤疤的由来,终于知道了陆庭为什么那般看重那柄刀,而他下意识觉得关展眉接下来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。

  关展眉缓缓的放下茶杯,杯底在木桌上嗒的一声响。关展眉眼睛里像蒙了层黑雾,空空地盯着那个杯子,或许不是盯着杯子,只是盯着那个方向的某一点。

  “可是好景不长。止原找到了他的最后一个仇家,他一定要亲自去杀那个人,尽管他的身体条件不允许他这么做,但他说就算丢了这条命也要去。我们好说歹说,再加上陆庭自己的意见,他最后同意让陆庭和他一起去。那人的确可以说是作恶多端,私下里不知道授意了多少奸淫掳掠泯灭人性之事,奈何位高权重动不得分毫。但后半生却改了性,离了京城去了个乡野之地,散尽家财去帮助当地的百姓们,在当地的口碑好的不得了。止原杀了他,当地的村民暴起,围了整个村子。虽然我们暗香以伪装脱身出名,但止原身体情况太差,与那人侍卫的一番缠斗已大大的伤了他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,掩盖行踪的功法施展不出,一下就被村民揪了出来。陆庭和止原的行动不是同步的,所以他一进村子看见的便是止原高高挂起的尸体。”

  “陆庭当时就崩溃了,他像疯了一样,开启了一场毫无理智的屠杀。”

  “整个村子血流成河。无人生还。”

  “他背着止原的尸体回到了暗香。浑身浴血,眼神空洞,像一座杀神。”

  “官府的消息快他一步,但碍于官府与江湖门派的关系,首先选择让我们一天之内处理掉陆庭。整个暗香执着兵刃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暗香,却没人动手。有的是因为害怕,有的是出于同情。”

  “陆庭把止原葬在了归去兮,在墓前跪了整整一夜。”

  “那天下了一整夜的雨。”

  “第二天我和几个精英弟子在归去兮围住他,他还是那副样子跪在墓前,眼睛通红,脆弱的后脖颈暴露给我们,不说话,也不动。我知道,这时候我杀了他他是不会挣扎的。”

  “我上前,挥刀,斩断了他几寸头发。我说:'陆庭已死,暗香再无此人。'他不解地睨着我,然后开始凄凉地笑,笑得浑身发抖,笑得眼泪横流。我们看不下去,离开了。我们交了假的尸体出去,'陆庭'就消失在这世上了。”

  “如果你的存在被否定,你的名字代表的是一个已死之人,谁都不能记得你、知道你,你也不能出现在任何一个人面前,唯一记得你的地方却再也不能回去,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?……这比死亡更痛苦,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,生者却要承担一切。”

  “他甚至不能回来给他师父扫扫墓。”

  关展眉说的很冷静,言语里却是掩不住的悲凉。

  关展眉又倒了杯茶,沉默的小口小口的啜着,林居鹤也沉默不语。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重,林居鹤甚至恍惚嗅到血的腥气和泪水的咸味。关展眉喝完了茶,沉声问他:“怎么样,还要去寻他吗?”林居鹤颔首:“是的。”关展眉似乎笑了一下:“那再给你一个消息,他原来常去千钧楼那边的堂口接些暗杀单子,我不保证他现在是不是仍旧这样,但你或许能去碰碰运气。”

  林居鹤起身,深深地拜了一拜,郑重道:“多谢关长老。”关展眉摆了摆手:“去吧。”

  林居鹤出了暗香便找了车夫径直向金陵行去,到了金陵已是傍晚,城中华灯初上,小贩的吆喝叫卖,鹳雀楼的丝竹管弦,半空中的明灯纸鸢,街上的巡查侍卫,无不彰显着金陵城的繁华安定。林居鹤原也知道这表面的安定之下隐含着暗流汹涌,却从没体会过,前两日听关展眉一番言语才有了些实感,但也难以想象他们是如何日日活在这阴影之中。

  林居鹤在金陵城内东奔西跑,连个熟悉的人影都没看见。在茶肆中歇下来的时候林居鹤不由得自嘲地笑,偌大个金陵城,去寻一个不知道名字也不能打听的人,几乎是不可能的事,更何况,他连陆庭究竟在不在金陵都无法确定。

  林居鹤正撑着头神游,忽的听见旁边聊天吹牛的声音。

  “哎哎哎,你们知道么,前几日那熙园,死了个大老爷!”

  林居鹤一下警觉起来,凝神去听他们说话。

  “诶好像有听说过,啥情况啊?”

  “我那在衙门当差的弟弟跟我说啊,那场面那叫一个惨,直接割喉,血哗啦啦地喷的到处都是,听说眼睛瞪得老大,可骇人了!”

  “啧啧啧……可查出来是谁干的?”

  “奇就奇在这儿了!上边儿啊,到现在都没查出来是谁!不过有人猜测……”那人的声音突然止住了,林居鹤偏头瞥了一眼,看那人左顾右盼神秘兮兮的样子,然后又拢着嘴凑近那群酒友,悄声道:“看这干净利落的手段和诡秘莫测的行踪,说是暗香的人干的!”

  林居鹤仰头喝掉最后一盏茶,起身去了熙园。

  刚出了那样的事,熙园人心惶惶,把守森严,这时候林居鹤一身武当道袍倒是起了便利,主人认出他的武当服制连忙将他迎了进去。

  尸体还没有下葬,穿着华丽的寿衣躺在棺材里,脖子上一道极深的刀伤。林居鹤心想那群人大概真没猜错,这伤口的确像是暗香的做派。

  那户人家纠缠了他老半天,林居鹤好不容易从熙园出来的时候已是丑时,又郁郁的睡不着,便御着剑在金陵城上空飞来飞去。午夜的金陵安静祥和,偶尔有打更人的锣声远远的飘在街头巷尾。

  晚上的热闹和繁华冷却下来,林居鹤忽然就感到了冰冷的孤独。

  歇息在塔尖的时候林居鹤兀地想起那天陆庭离开的样子,也是这般孤寂地飞翔在半空,像一只黑色的鸟,没有归巢也没有目的地地、茫然地向前飞着。

  林居鹤在塔尖上发着呆,他总觉得陆庭就在金陵。夜风拂过,林居鹤敏锐的察觉到一丝血腥气,冥冥之中觉得和陆庭有关。于是林居鹤从塔尖上一跃而下,聚气为剑御剑而行,逆着风一路寻过去。

  
  陆庭正沉在那个他不愿醒来的温甜梦境中,却被破门声惊起。陆庭强撑着醉酒带来的头疼抬起头,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兵刃和蒙着头脸的黑衣人。

  陆庭笑了一下,摇摇晃晃地把自己撑起来,又摸出背后那柄弯刀,舞了个炫目的刀花。

  那群黑衣人举着兵刃冲过来。

  陆庭提着刀也向前冲去,刀刃顺滑地抹过周身黑衣人的脖颈胸腹,奈何对方人多,几片刀刃也深深没入陆庭体内。

  陆庭闷哼一声,却不躲,像是把全部力量都放在了进攻上一样,任由锋利的刀刃和重钝的拳脚落在他身上,直到衣衫被血浸透。

  陆庭终是不支,拼尽全力撑着插在地上的刀刃才没有倒下去。眼前一片模糊,不知是失血过多,还是方才的宿醉。身上的伤太多了,陆庭却不觉得疼,只觉得被手捂着的腹侧汩汩地从他指缝间向外涌着温热粘稠的液体。陆庭感觉眼皮越来越沉,甚至想着就这样睡过去也还不错,却又愤恨不甘。

  那群人中为首的提着刀一步步走上前来,手正举起时,一个雪白的身影忽的从窗户里翻进来,数把光华流转的长剑霎时间穿透了那人的胸腹,直接从背后飞出又回到那个雪白身影的身边。

  陆庭愕然抬头,眼前仍是一片模糊,那雪白的身影在月光下亮的有些晃眼,陆庭努力分辨着,一个隐隐期待却又不敢奢望的名字在脑海中盘旋。

  林居鹤一瞬间对那个十来岁的陆庭感同身受,他现在也只想把这一屋子的黑衣人杀光。这对他来说并不难。长剑飞舞,银光流转,明明是美到炫目的景致,却蕴含着无尽的杀伐。

  长剑入匣,林居鹤连忙回身看陆庭。陆庭周身的地面都被血浸了,捂着腹侧的手已经一片殷红,那双原本明亮清澈的眼睛如今光华尽失,迷茫地望着他。那双眸子里有一点疑惑,有一点轻松,还有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。

  林居鹤心头一紧,俯身把陆庭抱起来,雪白的袍子一下就沾了陆庭浑身的血污。

  “……居鹤?”

  “是我。”林居鹤抱着陆庭跃出窗外飞上半空,朝着金陵城一角飞去。林居鹤嗅不到陆庭身上熟悉的冷香,只闻到浓重的血腥气。

  陆庭意味莫名地笑了笑:“道长啊……这不值得……”

  林居鹤心里针扎般的难受,咬牙切齿道:“什么值不值得,你活着最值得。”

  陆庭愣了一下,张了张嘴没出声。沉默了半晌:“往哪儿去?”

  “我原在金陵城郊置了一处宅子,但我没个定性,没住几天就出去游荡了,如今宅子应该荒了,咱们暂且去那儿避避。”

  “哈,你们武当还真是有钱。”

  
  陆庭的声音渐渐低下去,林居鹤觉得不妙,低头看他,只见陆庭眼神涣散,眼睛眯眯的仿佛要睡过去。林居鹤晃了晃他,陆庭费力地睁眼,声音低不可闻:“居鹤……我好困……”林居鹤腾出只手拼命掐他人中,声音都是抖的:“你给我醒着!不许睡!”陆庭眨了眨眼睛,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
  林居鹤怕陆庭睡着,不停地和他说话,从小时候和师兄弟间的往事说到下山游历的经历,时不时低头看看陆庭。陆庭一直看着他,也不知道听进去没。
  

  到宅子的时候陆庭已经有些神志不清,林居鹤摸了摸他的手,已然是冰冷,若不是嘴里还有些吐气声,看上去已经像是具尸体。

  林居鹤把他放在床上,许是感到了动作的转变,陆庭眼睛动了动,挪动手指拽着林居鹤的袖子,于是那袖子上又多了几个沾着血的指印。

  “居鹤,好冷……”林居鹤俯身抱着他,自己却感觉浑身冷到了骨子里,一时间分辨不出来颤抖着的是陆庭还是他自己。

  林居鹤心下一片慌乱,抱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给陆庭止血,又赶紧手忙脚乱地找了些药物给他内服外敷,但陆庭伤势过重,药物根本不起作用,于是林居鹤只能绝望地看着陆庭渐渐闭上双眼,体温在自己手上一点一点的冷却下去,像一朵被摘下来而渐渐枯萎的兰花。

  林居鹤飞速地在脑海里面筛选着一切办法,寻常的药物和郎中已然是回天乏术,要救人……只能是云梦。

  林居鹤眼睛一亮,金陵城内倒真有个奇怪的云梦女子,医人全看心情,心情好了多重的伤她都救,心情不好就算你要死了她也视若无睹拒之门外,而且,心情不好是常态。

  林居鹤咬了咬牙,深深看了陆庭一眼,又奔出门外。
  

  这日倒是奇怪,那云梦深更半夜被吵醒,见了林居鹤那一身血迹斑斑的道袍竟是不惊不恼,欣然同行。

  见了躺在榻上的陆庭时那云梦总算露出些惊讶神情,又斜眼看看林居鹤,后者只是面色沉沉地看着榻上人一言不发。

  那云梦了然的笑了笑,提灯在她双手间飞舞了一阵,亮起温和的绿光,光芒渐盛,把陆庭包裹进去,几只蝴蝶模样的光斑绕着他飞着,然后停在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上,最后化成细小的光点飘散在空中。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着,陆庭的呼吸也渐渐悠长起来,林居鹤松了口气,看向闭眼端坐着施术的云梦。

  那云梦仍没停下法术,闭着眼沉默了许久,突然回头看向林居鹤:“过来,心情好,附赠你一个引梦术。”林居鹤闻言赶紧照做,那绿光的范围在云梦的操控下变得更大,把林居鹤也包裹进去。

  林居鹤感觉自己像被一汪温热的水裹挟着,飘飘荡荡,等他感觉脚下有了实质睁开眼时,眼前的画面却与方才的温暖大相径庭。

  一片焦黑的土地,枯树歪歪斜斜,幼小的陆庭跪在地上,一个近乎透明的人影站在离陆庭几步远的地方,陆庭伸手去够,手指却穿透了那个人影。那人脸上浮出些哀凄的神色来,往后退了几步,颜色越来越浅淡。

  林居鹤听见小小的陆庭撕心裂肺地喊:“师父!师父你别走!”林居鹤下意识地朝那个小小的身影奔去,跪下来抱住他,力气大到像是要把陆庭揉入自己的骨血,小小的陆庭伏在他身上歇斯底里地哭,林居鹤就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。林居鹤抬头看了看那浅淡的人影,那人也正看着他,那是一双极出尘的、清逸的眸子,带着点释然的笑意,向他深深地行了一礼,然后消散在了雾气中。
  

  梦境外,陆庭终于舒展了眉峰,停下了急促的呓语,安安稳稳地昏睡过去。

  林居鹤从陆庭的梦境中醒来,发现那云梦女子正抱着臂饶有兴味地看他。林居鹤看看睡着的陆庭,还是有些不放心,问那云梦:“他这样几日才会醒来?”

  那云梦转了转眼珠,突然一笑,答道:“少则一两日,多则……永远也醒不过来。”话音刚落,一把利剑便横在她颈边,林居鹤的眼神锋利的能杀人:“你什么意思,说清楚。”云梦还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:“你这人真没意思,算啦不跟你开玩笑了,他就是睡着了,等他睡醒就好了。”林居鹤冷哼了一声挽了个剑花收入剑匣,又作了个揖道:“改日登门拜谢。”云梦已经走了几步,打着呵欠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:“随你。”

  
  送走云梦后林居鹤又折回去守着陆庭,如那云梦所言,陆庭的确是睡着了,呼吸匀畅,眉眼柔和,若不是带血的衣衫,林居鹤几乎都要忘记刚才的腥风血雨。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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